冰点|冰点特稿第1255期:一位医生种下117只耳朵( 六 )


“给孩子们做手术是一件幸福的事 。 ”那一天 , 郭树忠“在手术换台的间隙”发微博 , “做了一辈子外科医生 , 我总是觉得 , 病人的幸福 , 就是医生的幸福 。 ”
“我追求的最高境界是以假乱真”
2月9日一早 , 卢敏忍住眼泪 , 笑着和女儿道别 。
“别害怕 , 妈妈就在外面 。 ”她说 。
“我是来种耳朵的!”躺在手术转运床上小女孩咧嘴一笑 , 露出还没长全的门牙说 , “我才不怕呢!等我出来的时候 , 就有耳朵了 。 ”
手术开始进行 。 只用了一分半钟 , 负压泵就将小女孩皮下鼓胀的水袋抽空了 , 新长出的皮肤瘪瘪地褶皱起来 。
郭树忠用一把钢尺 , 仔细度量了小女孩完好的左耳 , 比照着 , 在右侧皮肤表面“以对称为标准”画下线路 。 另一位医生接过手术刀 , 沿郭树忠画好的线做了一个直角切口 , 护士迅速清理了刀口的血液 , 透明的皮肤扩张器暴露出来 , 旋即被一手术剪夹出 。
在无影灯下 , 被3把剪刀包围的切口 , 出血量很小 , 视野清晰 , 这是注射的肾上腺素的作用 。 与此同时 , 师俊莉带领的另一手术团队在小女孩的左胸下方 , 切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, 准备取肋软骨 。
“就像剥洋葱一样剥开骨膜 。 ”郭树忠曾比喻 , “啃过排骨吧 , 那些半透明的脆骨就是肋软骨 。 ”
师俊莉解释 , 做耳朵 , 用到的软骨主要在第6号、第7号和第8号肋骨上 。 如果量不够 , 可能还要取第9号的 。 它们的长度、硬度、弹性、厚度都相对合适 。 做左耳要用右侧的肋软骨 , 反之同理 , 这是为了利用软骨天然的弧度 。
7号条件最好 , 会被用来做耳朵的主支架 , 6号做底座 , 8号、9号做耳轮和对耳轮 。 人的外耳天生沟壑纵横 , 重建时如果追求仿真 , 要将所有细节构建出来 。 师俊莉说 , 太小的孩子 , 肋软骨量不够 , 长大了又会钙化、变硬 , 60岁以上“就成了豆沙雪糕 , 酥掉了” 。
有人耳朵大 , 用料多 , 有人耳朵贴头皮 , 用料少 。 但每个人的耳朵都拥有独特的形态 , “医学需求的外耳再造 , 追求的不是美 , 而是‘像’ 。 ”师俊莉说 , 参照物就是对侧那只耳朵 。
郭树忠自称“赝品制造大师” , 他把西安美术学院雕塑系的教授请来给团队授课 , 让学生练习雕萝卜、芥菜、羊和猪的排骨 , 自己也去美院刻木头、捏陶土 。
此刻 , 他接过小女孩的第一段肋软骨 , 放置在一块巴掌见方的白色操作台上 。
孩子的软骨是粉白色的 , 看上去非常纯净 , 郭树忠用手术剪刀轻轻修去上面残留的组织 , 拿起一份1:1制作的小女孩左耳的透明模版 , 比对着那段软骨 , 画下轮廓 。
11号刀片登场了 , 它削过骨面 , 白色碎屑随之掉落 , 软骨开始显露出优美的弧线 , 那是在模拟耳轮的外缘 。
手术室里 , 心电监护仪发出均匀而响亮的滴声 , 背景音则是交替播放的情歌、古典乐和春节序曲 。 郭树忠一边雕刻着骨头 , 一边讲起整形外科的历史——一战时 , 不少士兵遭受近距离枪伤 , 面部损毁严重 , “孤悬于身体之外的耳朵格外容易被打掉” 。
“有的军医治腿、有的治肚子 , 还有一个大夫 , 专做修修补补的工作 。 ”郭树忠提到的人 , 名叫哈罗德·吉利斯 , 是一位新西兰耳鼻喉科医生 。 1916年 , 他在英国一家诊所工作 , 说服主管 , 为从战场归来的“鬼脸”战士修复面部 。 他解剖过不少战地遗骸 , 发现肋软骨适合用来再造器官 。
“这是上天给我们的一份礼物 。 ”郭树忠说 , 使用自身的肋软骨再造器官 , 能有效避免排异反应;少了几段肋软骨 , 对人影响也不大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