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点|冰点特稿第1255期:一位医生种下117只耳朵( 三 )


师俊莉是郭树忠的学生 , 也是西安国际医学中心整形外科主任 , 给患者埋入皮肤扩张器的一期手术 , 主要由她完成 。 最多的时候 , 她一天埋了35个 。
她会在患者的新耳朵选址处上方开一个口 , 用手术剪刀剖开皮下组织 , 形成中空的囊袋 , 再将折叠成小块的扩张器塞入、展开 , 将管道留在体外 , 最后缝合伤口 。 这项操作中 , 剪刀要穿过皮下组织的不同层面 , 对医生手感的要求很高 。
这位女外科医生用修长的两根指头模拟剪刀 , 冷静而精确地形容着刀刃在皮下剪开组织的触感 , “阻力变大了 , 这是有(毛)发区和无(毛)发区的交界处 , 刀尖要微微转向了” 。
回忆“停诊”时 , 这个调侃自己是“双手沾满鲜血的女人”显得有些激动 。
“我把‘球球’埋进去时 , 就开始牵挂他们 。 ”师俊莉说 。 她遇到过 , 有农村孩子缺少监护 , 夏天会跳到村子的池塘里游泳 , 造成伤口感染 。 有人运动或与人玩闹时被扯到管道或碰伤表皮 , 绝大多数人几个月间只能朝着一个方向睡觉 。
董跃平的儿子 , 已经很久没有上过体育课了 。 卢敏的女儿刚到学龄 , 接受一期手术后 , “球”越鼓越大 , 紧绷的皮肤闪闪发亮 , 有一种轻触就会破损的脆弱感 。 这个年纪的孩子活泼好动 , 老师担心她遭遇磕碰 , 建议她不要到校 。 7个月来 , 每晚入睡后 , 卢敏都会爬起来三四次 , “看我女儿的‘球球’还好不好” 。 另一些细心的母亲 , 会缝制中空的环状枕头 , 以便孩子翻身时 , “‘大包’可以好好地放进去” 。
“多等一天 , 我和他们就多揪心一天 。 ”师俊莉说 , 她没想到 , “教授会发那条微博 , 还在网络上引起轰动了 。 ”
“当时我一点都没想过发微博有啥后果 。 ”郭树忠摆了摆手说 , “我只想过不给他们做手术的后果 。 ”
“心上的病比身上的病更重”
卢敏说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 , 女儿出生的那一天 , 没有受到家人的欢迎 。 她年轻的丈夫听说了那个意外 , 拒绝探望这对母女 。 公婆沉默着离开了医院 。 母亲照顾她们 , 却直白地推测着“原因” 。
“新房甲醛”“没吃叶酸”“孕期感冒”……都被考虑到了 , 但实际上 , 即使是针对这种先天疾病最前沿的医学研究 , 也无法给出“确定”的答案 , 环境污染、基因缺陷都是备选因素 。 郭树忠和师俊莉接触过一个家庭 , 总共少了16只耳朵 , “应该是遗传造成的” 。 也有些工业发达的地方 , 土壤和地下水长期受到污染 , “小耳”病例多 。 但总的来说 , 这个意外降临时 , 不挑地域 , 不挑贫富 , 唯独在性别上 , 男性比例高 。
较低的概率也让卢敏赶上了 。 女儿刚满月 , 她就四处求医 , 郭树忠团队给出了让她满意的方案 , 除了“7年后再来” 。
小女孩长大的过程中 , 祖母从不愿带她出门玩耍 。 外祖母提醒她少看电子屏幕 , 保护眼睛 , “没耳朵连眼镜都戴不了” 。 有小伙伴好奇 , 伸手揪她仅存的那一点“小耳朵” , 她学会了反击 。
董跃平是从产检医生那里 , 第一次听说孩子的缺陷 。 医生问 , “少个耳朵 , 打掉(人工流产)吗” , 他毫不犹豫 , “五六个月 , 是个人了 , 就因为一只耳朵 , 怎么可能不要” 。
儿子出生那天 , 他亲眼看见了那个缺陷 , “初为人父太高兴了 , 却又有说不出来的难受” 。
这位父亲去过很多地方求医 ,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方案 。 男孩小时候并不在意耳朵 , 但当他进入青春期后 , 性格变得愈发敏感、内向 。 他每天都戴着帽子去上学 , 不喜欢外出 。 比起和同龄人玩 , 他更愿意一个人画画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