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火明夷:乡愁系列算命先生

乡愁系列算命先生

有一种行当,存在的历史久远,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,都和他有交集 。虽然身份不一,但活计一样,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算命先生 。当然,要是在皇宫里的算命先生就是司天监,为首的就叫国师,专门为皇帝老子服务的 。算命先生的称谓就仅属于乡下了,对于他们的本领,信者居多,有些不信的也不敢妄言他说的不准,姑且说一句“不能不信,不能全信 。”我直到现在也搞不明白,这句圆滑十足的说辞到底是信还是不信?
小时候,我和算命先生还算有缘 。听娘说,在生我之前,有两个孩子没有保住,所以地火明夷说在生我的时候家里人都很担心 。虽然最后出生的时候没少折腾娘,但那些都是后话,终归是母子平安 。快生之前,村里村外的好多产婆都断定我是个女娃,娘笑着说“生个闺女更强,省下说媳妇盖房子的钱了” 。包括经常来我们村算卦的刘半仙,也是断定我就是个女娃 。后来我从医院回来,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,当得知我是男孩之后,产婆们憋了好久也没敢出门,许是我的到来太不给她们面子了 。开春后,刘半仙知道了这个消息,再也没来过我们村 。
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去,我也成了孩子王,像哪吒一样四处捣乱,闹得娘经常四处上门赔礼道歉,回去我就免不了一段好打 。娘的脾气上来还厉害,刚打完我,就坐在炕沿上听着黄梅戏纳鞋底 。我就老老实实的站在炕前,双腿夹紧,挺直了身子,闭着眼睛哭着 。哭着哭着就累了,也不敢上炕,只是重复的抽泣 。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,迈步到我跟前,我还以为要抱我上炕,刚要高兴,啪啪又是结结实实的几巴掌闪在屁股上,响亮的哭声再次回荡在不大的卧室里 。再后来不哭了,再打,再不哭了,再打 。最后娘怎么打我也不哭了,就这么坚强的咬着嘴唇倔强的站着 。直到睡着摔倒 。从那之后,调皮依旧,只是再也没有哭过 。
“铛、铛、铛……”熟悉的锣鼓声传来,娘说这是哪村的神仙又来了 。等我们娘俩赶到大街的时候,半仙后面已经跟了好多人 。只见一个算命先生在向导的牵引下走村窜户,背地里有不迷信的人都称他为“死瞎子”,而膜拜的人则尊称他为“活神仙” 。因为在家排行老二,所以更多人记不得他的名字,更习惯称呼他“瞎二大” 。
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,更不忌讳瞎,时常自嘲“眼瞎耳朵亮,心宽嘴自圆,行走在人间,洞悉百家事 。”听村里人说,原先,他是不用人引的,一根很特别的毛竹根就是他的手杖,有如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,可以探路、可以打狗,给人算命时总抱在胸前,视若珍宝 。
我对“瞎二大”,是崇拜的,但不是迷信的那种 。他可以自己烧锅做饭,曾为此而怀疑他是不是真瞎,后来才知道这怀疑是多余的,当看到他那双布满烫伤的手时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怀疑 。他地火明夷拉得一手好二胡,每次见到他都会跟在屁股后面跑,并非听他给人算命,而是想听那悠扬的胡琴声 。后来,看《瞎子阿炳》的电影,对他的崇拜更深 。也听过“瞎二大”给人算命,因为太熟悉,他能从声音分辨出说话的人,一般若是熟人他会找借口推脱,说得最多的便是“今天不灵 。”通常都是找个陌生的人代言,生辰八字一报,他便滔滔不绝“你这个八字是个女八字,主大富大贵,但年轻时要经历一些磨难 。你这个命……”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推算出来的?反正时常把请他算命、看八字的人讲得泪流满面、点头称是 。因为经过瞎二大测算的事情大都应验,所以他就成了十里八乡响当当的人物 。名气大了,请的人就多,于是在我们村里就难得一见他的影子 。
娘脾气倔、性子急,从来不信这一套,常说“算卦相面小破财”,我不解,娘说“什么人什么命,这是注定的,算不算的都那样,再花那个钱,不就是小破财吗” 。我想反驳,但娘的话也是很有道理,于是便作罢 。我出生那年,村子里出生了11个娃,在这个七八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里,是从来没有过的事,老人们都开心的说人丁兴旺,这批孩子里肯定会出些人才 。也许是巧合,自从我们出生之后,村子里的日子就越来越好、、、
正如娘说的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,记得那年暑假,“瞎二大”经过我们村的时候,原本晴朗的天,突然狂风夹杂着雨点瞬间笼住村子 。“瞎二大”只好在过当里留下避雨,雨下得很大,丝毫没有停的意思,加上村北干活的人说,凤凰桥这会应该是被水淹了,一时半会过不去 。于是“瞎二大”便不急着赶路了,闲来无事就和在过当里避雨的乡亲们拉起呱来 。娘和我恰巧也在里面,巧合的是这里面的人就只有我和娘没有被他算过命 。于是乡亲们就打趣“瞎二大”能不能给我算一卦,娘说,没带钱不用 。到了最后,“瞎二大”说不要钱,反正也是闲来无事 。娘还是不同意,一家人也就不再勉强,对于失去这次机会我还是耿耿于怀,娘却说不去占人家便宜 。“瞎二大”回家的路经过我家胡同,不远处要过一条大沟,因为路滑桥窄,娘就和我一块把她送过桥,上了大路后刚要走,就被他喊住 。“瞎二地火明夷大”伸出那双不算大的手,摸索着找到我的脸,说什么也要给我算一卦,就算是还我们一个人情 。娘不好推辞,就把我的生辰八字告诉了他 。只见他眼角紧锁,右手五指弯曲,拇指有规律的触碰着其它四根指尖,嘴角上扬,不时默念着什么 。雨后的空气掺杂着新鲜泥土的味道,新鲜好闻 。路边的狗尾巴草顶着露珠,在微风里轻轻摇动,路边沟渠里已是积满了水,几只胆大的青蛙跳上岸,欢快的叫几声,侧着头看着我,也看着“瞎二大” 。
雨后的原野里,就这剩下我们几个人,突兀的站着,很是显眼 。末了,“瞎二大”颤巍巍的拿出胸前褡裢里的竹筒,里面塞满黄色的竹签,每个上面都画着各种颜色的图案,写着不认识的字,塞到我面前,让我抽一支,不忘嘱咐一句只能闭着眼睛抽 。娘在一边说,听话闭上眼睛 。我随手抽了一根,放在手里看了一眼,印象中是个状元的帽子,也不认识下面的字就递给他,问了一句没有我的事了吧 。“瞎二大”让娘说一下上面的图案,接着扭头对我说没你的事了,我就撒着欢跑到一边捉青蛙去了 。
我不知道“瞎二大”是怎样说得?可听母亲说“腊月羊,命多艰,兄弟少,不愁穿,管教好了是状元……” 。那时候对状元郎的印象更多的是从收音机里说评书的得来的,大都是穷酸秀才金榜题名,被皇帝招为驸马爷,或者是被大臣们招为女婿 。反正我它还是挺喜欢的,至于前面的话就搞不懂了 。
再后来我上小学了,在三年级的时候要到邻村去上,常在路上遇见“瞎二大”,每每喊他,都很开心 。再后来自己参加工作后,便很少遇见,偶尔碰上几回,依然喊他“瞎二大”他答得很响亮,黑白相间的胡须很长,也盖不住那满脸的皱纹 。精神还算矍铄,身体也挺硬朗,一身青蓝色的打扮显得干净利索 。自由惯了的他,终归没有说上媳妇,整天乐呵呵的 。我递给他一包烟,他也不客气,总是笑着说“我算得对吧?现在过得挺好的吧……”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,路上车多,一定要注意安全 。车子反光镜里倒映着他那单薄孤单的身影,细长的竹竿、磨秃了的竹签,连同我对他的记忆渐行渐远 。再后来,地火明夷听说不再给人算命了,估计是心累了?再再后地火明夷来,听说他死了、、、
现在,依然能听到“铛、铛……”的声音,看到在这声音后面的算命先生,只是不再是熟悉的身影 。记忆永远定格在过去,有些事情终归要发生 。但随着故事里的那些人渐渐消逝,这个故事就成了记忆,时间久了,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 。所以趁着儿时的记忆还在,我要抓住他的尾巴,努力的还原它,不为别的,只待有一天自己也老了的时候,还能够记起那些最亲最爱的人和事,还有那个生我养我的老家 。
【地火明夷:乡愁系列算命先生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