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药|像核桃一样的人( 二 )



我们南方的核桃个子很小 , 不像北方的核桃 , 而且二者吃起来味道截然不同 , 尽管它们的树都是很高很高 , 如掣一把巨伞 。 不过 , 从小我就和北方的核桃打交道了 。 这是怎么回事呢?小时候家里为了增加收入 , 有一项特别的家庭副业 , 就是在家里手剥核桃瓜子之类坚果 , 赚一点微薄的加工费 。 每次祖母父亲去食品厂过秤登记 , 领上一麻袋一麻袋坚果回家 。 打开来 , 满满当当的核桃瓜子板栗花生龙眼扁桃榛子 。 吃完晚饭 , 腾空桌子 , 这些各色坚果倒到桌面上 , 每个人端个小板凳围坐桌边开始干活 。 我总是早早写完作业 , 就参与到家庭劳动 , 完成父母指派的任务 。
砸核桃有技巧 , 要用力均匀 , 体位准确 , 否则 , 要么砸中手指 , 要么导致坚果品相破坏 , 上交时达不到收购标准 , 不仅仅辛勤劳作的加工费拿不到 , 而且下一次食品厂就不给派加工任务了 。 所以 , 一般砸核桃的事轮不到我 , 砸核桃是技术活 , 通常由大人负责 , 我只负责用手指把一个个核桃仁拣拾干净 。 核桃仁里面的核桃分心木 , 父亲说是滋补肝肾的一味中药 , 每次我都小心地收拢好 , 积攒起来可以用来泡茶 。 至于砸得四分五裂的核桃壳 , 簸箕扫成一堆 , 用来烧火做饭特别好 , 是绝佳的燃料 。

从小我就知道核桃难剥 , 因为核桃的结构实在太复杂了 。 有个谜语:“格子格 , 柜子柜 , 里面躲着四姐妹” , 说的就是核桃 。 完整的桃仁极像人脑 , 它由两瓣组成 , 在两瓣核桃仁之间那一片薄薄的、状如蝴蝶的木质东西 , 就是核桃分心木 , 每次都要小心地将它剥下 。 剥核桃有专门的锥子 , 左手捧起有裂缝的核桃 , 右手握着尖尖的锥子 , 就可以一下一下把桃仁从壳里挑出 。 但一不小心 , 也会戳伤手指 , 疼得呲牙咧嘴 。 那一个个乒乒乓乓砸核桃的举家劳作的夜晚啊!现在 , 那么多年过去了 , 我还时常在梦中 , 坐在坚果堆积如山的桌边 , 一个接一个地剥核桃 , 抚过核桃如大脑皮层一样的褶皱 , 我的手指穿行在一个个核桃的内壁……
记得那些割兔草、砸核桃、卖冰棍、在汽水厂刷瓶子、在服装厂剪线头、在制药厂分拣中草药的童年 , 从穷街陋巷这样的生活走来 , 无论走到哪里 , 都没法让我变异成另一个人 。 翻山越岭 , 漂泊千里 , 我内心还是那个南方边城的小巷女儿 , 记得当初的自己 , 记得自己的本来面目 , 记得走过的艰苦曲折岁月 。
有时觉得自己也像核桃一样 , 是不太容易接近的人 。 春天的核桃花暗绿、羞涩 , 像一条不起眼的小绿穗子 。 夏天 , 青皮的核桃在叶子的掩映生长 , 青涩的外表 , 形成厚厚的保护层 , 从胚胎到成熟 , 在全封闭中进行 。 到了成熟的时候 , 已是秋风劲飒 , 即使坠落到地 , 还是一身绿壳铠甲 。 谁要破开这软壳 , 手上必要留下了黑黑的痕迹 , 不过段时间不会褪色 。 棕褐色的核桃从裂开的绿壳中滚出来了 , 但是坚果的外壳 , 还是难以轻松突破 , 还需动刀动斧 , 手锤钳子 , 才能得到内里的果肉 。 那些不容易接近的人 , 都有着不羁的眼神 , 倔强的嘴角 , 都像核桃一般充满防备 , 有着一重重坚硬的甲壳 。
从春到秋 , 大地上一棵棵高大的核桃树 , 它们打出无数面坚硬的旗帜 , 在凉气中浑身透着亮青色的光 。 它们结出铺满皱纹的果实 , 细细凝视就如同一座沉睡的地球 。 那些密集的裂缝是环绕的峡谷 , 凹凸起伏的表面是卫星航拍下的地表 。 做核桃一样的人也不错 , 满身沟壑 , 纵横交错 , 一身坚硬 , 凛冽难犯 , 要走进它的内在 , 需要推开一扇又一扇沉重的门 。